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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屠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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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與武琥的婚事定下來之後,王家家主又是喜,又是憂。喜的是與手握軍權的武琥結親之後,王家在這亂世中必然會過得更容易;憂的是聽聞武琥幼時頑劣不堪,大了之後戎馬生涯,沒讀過幾本書,未必能和王默相投。

王默得知王家家主的憂慮之後,來勸母親,道:“母親不必如此憂慮。依母親看,武小將軍為人如何?”

王家家主回答道:“看起來無情無義。”

王默說:“武琥為人看起來無情無義,實則有情有義。她在家中排行最末,本應得父親關註,卻因為長公主與神武將軍不睦的緣故,鮮少得到爹娘的註目。武容作為嫡長女,本該長姐如母,可是聽聞武容幼時與異母姊崔思最為要好,反而與自家弟弟妹妹不甚親厚。所以武琥雖然父母健在,卻和沒有一樣,只與同胞姊妹武璋相依為命。她二人又無人管教,自然橫行霸道,傳出了一些‘小霸王’的傳聞。武璋死後,武琥形單影只,對武容怨恨非常。所以,武琥其實是個重然諾之人。既然答應要娶兒子,那便不會待兒子不好。兒子嫁過去之後,只要謹守夫郎本分,她便不會不敬重兒子。武琥如此缺愛,兒子好好待她,不愁贏不得她的心。武琥為人人品貴重,既然做出承諾,除非形勢所迫,不然不會朝秦暮楚,朝三暮四。有兒媳如此,母親還憂愁什麽呢?”、

王家家主於是放下心來,歡歡喜喜準備婚禮。

自從折文靜聽從母親的勸告,在軍營中散布有關沈青禾的流言之後,他心中常常惴惴不安。因為折文靜曾經救過武容。武容對折文靜心中有一份信任在。自從折文靜下定決心獲取權力之後,他便知道,武容的這份信任只能被辜負了。至於這僅有的一份,只能用一次的信任要用在何處,他還在細細思量。

折文靜心知肚明:自從他在武容面前惡意中傷沈青禾的清譽之後,他在武容面前這僅剩的信任便被消耗殆盡。再加上他離開時遇到滿臉鐵青的武琥,心中不安愈盛。再加上近日聽聞武琥將要娶夫的傳聞,他不信,煎熬不過,決定向武琥攤牌。

折文靜施施然進了武琥的帳篷,武琥手上拿著與王默的婚書。折文靜太心急,沒註意武琥在看什麽。

折文靜一個未婚男子,如此公然進出一個女人的營帳,此行為失禮得很。武琥將婚書反面朝下放著,皺眉問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折文靜嫣然一笑,問:“怎麽?我不能來?”

武琥沒好氣地說:“你闖武將軍的帳篷還不夠,還要闖我的……”

折文靜向前走了幾步,坐下,道:“我就是來看看你。”

可是你之前從來就沒有來過。武琥在心中腹誹。沒好氣地問:“無事不登三寶殿,說罷,什麽事?”

以前武琥和折文靜說話時從來沒有這樣的真心不耐煩,折文靜隱約感覺到了武琥態度的變化,但是沒引起註意。

折文靜辭窮,道:“我來找你,是想告訴你一件事。”

武琥等著。

這時,王默前來找武琥商談婚事,碰巧聽見了折文靜對武琥說的話。

折文靜平靜地說道:“我這段時間想清楚了一件事:我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糾纏一個對我無心的女人身上。”

折文靜容色絕艷,如今安靜地談心,臉龐如玉,果然容色無雙。

武琥並不是話多的人,她性情任性,很多時候不願開口,所以折文靜自顧自說下去:“我母親稱霸一方,我是她的嫡長子,自幼風光無限。我父親出身書香世家,溫文爾雅。可是溫文爾雅有什麽用?父親如此軟弱,禁不住母親將別的男人一個又一個地擡進府中。若不是父親肚子爭氣,生下長姐是個能幹的,他根本保不住正室的地位。”

“所以我自小便以父親為戒,絕不願落入與他一樣的處境。男孩子學的刺繡、樂器、詩詞我都沒有學,我自幼和長姐一起在學堂念書,讀經史子集。聽聞在我這個年紀出嫁的男子在後院中過得如何不如意,我心中並無半點同情,我以為我永遠也不會落入這種境地。我以為自己是男中豪傑,母親寵愛我。”折文靜一邊說,一邊幽幽地看著武琥。

聽見折文靜長篇大論,自述心聲,武琥其實並不明白為什麽他要對自己說這些,不禁十分尷尬,應了一聲“哦”。

“其實不是。”折文靜繼續說,“那一次遇險,我被暴民所挾,我才明白過來:原來我之前想的全錯了。無論我知曉多少經略,我究竟只是一個男人,做官、帶兵打仗是女人的事。男人沒有機會。我想要的是我得不到的東西。武容的事情上也是一樣,將軍救過我,我心中一直惦記將軍不放,不過是心慕英雄而已。可是上一次遇險的事情使我明白了,將軍心中根本就沒有半點我的位置,連派人來救我也忘了。反而是你,武小將軍千裏奔襲來救的我。”

“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。”武琥輕聲說。

折文靜繼續說:“小將軍當時提醒我,繼續留在武容陣營危險,我深以為然,之後便回去了。我以為母親寵愛我,必然將我的安危放在心上。其實大謬不然。我竟如此天真愚蠢,以為稱霸一方的折大都督會將夫郎子女放在心上。折大都督更愛權勢富貴,視我如工具,這也是我再次來到武容身邊的原因,更別說那一次當著武容的面詆毀沈青禾的清譽了。你們姊妹也因此厭惡了我,是不是?”

武琥回答:“我的看法是不重要的。”

“不,重要。”折文靜似笑非笑,道,“我終於想明白了。母親所求的權勢富貴,於我來說毫無用處,我何必賠上一生,為他人作嫁?對一個男人來說,更重要的事選擇一個將他放在心上的女人,不是嗎?”

武琥終於明白折文靜的意圖,事後回想,折文靜這種不知廉恥的行為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是一種勇敢,可惜武琥現在正在氣頭上,只覺諷刺,不覺欣賞,說:“所以你來找我?”

折文靜問:“我現在才來,是不是太晚了?”

帳外王默聽到此處,沈默地離去。

武琥只覺世事弄人,從桌上拿起婚書,遞給折文靜,道:“折大公子一向消息靈通,怎麽這次卻不知道?我十日之後成親,屆時還請來喝杯喜酒。”

折文靜拿著婚書的手抖呀抖,嘆道:“我來晚了。”

因為是戰時,婚禮籌備得比較倉促,事事從簡。

掀開王默的蓋頭的時候,武琥少不得要說一句:“委屈你了。”

王默輕笑一聲:“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。琴瑟在禦,莫不靜好。有什麽不好?”

武琥面上不見多少喜色,楞楞地說:“可是我既不會彈琴,也不會鼓瑟。”

王默低下頭,道:“不覺得委屈。”

武琥說:“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。”這是她之前想對另一個人說,卻沒來得及說的話,如今說給了王墨,說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話裏究竟有多少真心在。

王默昂著頭,看進武琥的眼睛,道:“我只希望以後無論將軍再娶多少男人,都能記住此刻。”

武琥皺眉道:“男人這種麻煩,有你一個還不夠嗎?”

王默噗嗤一聲笑開了。

兩人飲了合巹酒,將頭發剪下纏繞在一起,貼身保存。

洞房花燭深。

決戰前夕,武容無端想起一件舊事。分別之後與沈青禾的再次相遇,武容見過沈青禾之後的第二日,蔡琳帶著一幫文士來投,武容殷勤地招待貴客,調解部下矛盾,安排人伺候沈青禾梳洗,事情做得十分周到。

本以為沈青禾會十分滿意,卻不料沈青禾遲疑半晌,才說:“你變了,你以前不是這樣。”

“怎麽變了?”武容笑著問。

“你以前不常這樣笑。”沈青禾說。

武容明白過來,是臉上的笑容和太過周到的處事讓她不像自己。

“你越來越像姐姐了。”的確如此,所有人都知道武容變了,但是只有沈青禾看出來了:崔思像一個無處不在的幽靈,最後,對崔思的思念把武容變成了她。

以前,武容並不知道如何妥當地應對貴賓,也看不出來心懷鬼胎的部下對什麽不滿。人情練達,心如明鏡是崔思的長處,如今是武容的。當年武容身上被崔思所讚揚的笨拙與真誠,現在都已經不見了。

“我每遇到一件事,想的是,如果是姐姐在,會怎麽做?”武容說,“我知道我無論在性情還是能力上都有不足,不能成事。但是我願意改,能成事的是怎樣的人,我就是怎樣的人。”

所以崔思死後的武容,就像浴火重生的鳳凰,學得了崔思的聰慧和冷硬心腸,摒棄了妨礙成事的正直與善良。

可是即使如此又怎麽樣?聰慧與在世事中游刃有餘,不足以讓武容留住她愛的人。

自從沈青禾負氣出走後,武容派人幾次三番去找尋,都被沈青禾打了回來。戰事焦灼,武容抽不開身。可是武容也怕,怕她的青禾,嫌棄她的冷酷與殘忍,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世事為何如此殘忍?當我正直善良時,回報我的是親人的無辜冤死;而當我為了報仇摒棄正直與善良時,卻留不住最愛的人。

武容心中悲戚,只是不能在世人面前軟弱,於是擦幹眼淚,開始軍事部署。只剩最後的攻城戰,謝翾守城。

兵臨城下,為了對付謝翾。武容特意讓嚴淞主事,由武琥出戰。叮囑嚴淞說:“卿以為謝家寶樹如何?”

“亂世中力挽狂瀾者,然而我方得民心,她不過以一人之力螳臂當車,自不量力爾。”嚴淞回答。

“此人乃我方勁敵,不可掉以輕心。當年阿姊和我說過此人,說她是我朝有史以來第一聰明人。就是在那一次,她也提到了你。這些年她以一人之力,挽狂瀾於不倒,居宰相之位,有將帥之才,不可輕敵。”武容說。

嚴淞領命。

“你辦事情,我放心。只是此次能兵不血刃最好,人才難得,殺了可惜。”武容說,“若是能留她性命,且留她一命。”

“可是,此人必不能為我所用,不如殺之。”嚴淞不讚同。

“千裏馬難得。”武容否認。

嚴淞表面上同意了。心裏想:主上明顯愛惜謝翾的人才,她又勝過我百倍,若是她投誠,必然奪走我在主上心目中的地位,此人不能留。

崔思當年見到謝翾和嚴淞二人,對武容評論二人。武容就是因為崔思這次對她說起嚴淞的話,日後才如此重用嚴淞。如今嚴淞得知崔思當年稱讚的除了自己,還有謝翾,而且對謝翾的評價在自己之上。武容對崔思的話言聽計從,如果謝翾歸順於她,以她愛才的性情,不知道會如何重用,超過自己也未可知。若是權勢為他人所奪,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?

若是武容沒有特意囑咐留謝翾性命,嚴淞不過平常處之。如今武容特意吩咐,顯示出對謝翾的興致來,反而讓嚴淞對謝翾心生殺意。

於是謝翾在軍隊進攻的過程中自殺。不知道是不是嚴淞刻意為之。武容覺得謝翾死了太可惜了,但是人既然已經死了,她也沒有辦法。

武容攻入皇宮在皇位上坐著的時候,無端想起之前一次宴會上有人問:“你年輕的時候想怎樣度過一生?”

武容那時候回答:“我年輕的時候打算什麽也不幹,天天看星星,娶幾個夫郎,生幾個孩子,然後看著姐姐成為人生贏家。”

武容這個年紀,也該娶夫納侍,兒女成雙了,但是因為世家聯姻的事,武容心系太傅之子沈青禾,兩人情路坎坷。現在的武容娶夫被耽擱了,孩子一個也沒有,姐姐的人生還沒開始就英年早逝,武容每天日理萬機,沒有看星星的時間和心情。年少的願望,一個也沒有實現。

武容進入京城,下令屠城。眾人都驚呆了,畢竟武容之前征戰從來沒有屠過城,王者之師,哪有屠京城的?又不是那些農民起義軍。

嚴淞勸阻道:“將領,兵士都是京城人,家眷在京師。王若是屠城,兵士們不會同意的。與將軍聯姻的世家根基也在京城,屠城世家是不會同意的。且將軍若是此刻屠城,天下人會怎麽看待將軍呢?將軍苦心經營,將毀於一旦。”嚴淞的夫郎是京兆尹之子,娘家一家子人也在京城。

武容說:“我父親死在這座城,我姐姐死在這座城,我母親因此而死。罪莫大焉。”武容知道嚴淞夫郎一家人在京城,此刻是為梁惠一家開脫,看著嚴淞說,“京城這些人活得好好的,當年眼睜睜則看著長公主和姐姐慘死而一言不發,現在卻說自己是無辜的,哪裏無辜了?”

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。而且武容已經開始猜忌自己了。嚴淞知道不可勸,君王自從死了姐姐以後就瘋了,如今能勸阻瘋王的只有一人!希望還來得及。嚴淞派人快馬加鞭傳訊:“把沈青禾找來。”

武容進京之後,招降前朝舊臣。許多人紛紛自殺殉國。武容激憤,有意將不肯歸順的通通殺光。她脾性暴戾,可見一斑。

一位曾經做過主考官的老臣求饒,拿出崔思當年科舉的試卷。原來崔思當年科舉試卷特別出色,為多位主考官所稱嘆,但是因為內容過於直白,抨擊朝政,恐怕會給本人招來禍端,於是故意絀落了她,希望這位學子能夠受世事磨礪,下一次秋闈中寫出更委婉的文章。結果,她再也沒有出現。

再之後主考官輾轉得知,原來這位有道之士,因為被皇家爭鬥牽連,沒能活過那一年的冬天。

武容看完試卷落淚,在大殿枯坐了一整晚,赦免了這位老臣。

崔思當年落榜寫的文章題為:《上皇帝書》。

錦繡文章,多少抱負,都煙消雲散,沒有機會施展。

即使武容如今坐擁天下,也人死不能覆生了。

武容進京,遍殺當年為難過她,又對崔思見死不救的人。幾乎血洗京師。人心浮動,人人不安。群臣勸慰,有得道高僧也來勸慰她放下屠刀。說話不中聽的,武容也要殺。

君主好以刑殺為威。世人見到武容,都戰戰兢兢,不敢擡頭看她。

武容正殺得起勁,聽得侍衛來報:“將軍,沈公子來了。”

武容回頭,詫異萬分:“阿禾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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